小巷的语言 丁召书

小巷的语言

丁召书

    古镇建在一个约六十度的斜坡上，地势的差距使得房屋彼此间有致错落，像一首歌谣，被分成了许多均匀的声部。尤其惹人眼帘的是建筑之间的小巷，两旁的吊脚楼与小巷平行向上下左右“十字”形排开，相互默许，相依相偎，丰富了古老建筑的现代空间语言。

教书生涯的第一站，我被分配到这座很有名望的古镇上的一所民族中学任教。在我走马上任之前古镇还不叫芙蓉镇，我去时刚刚更名，这源于由著名导演古华执导、著名演员刘晓庆担任主演的电影《芙蓉镇》在这里开机。

      曾有人说，没有酉水河，芙蓉镇依然是芙蓉镇，但没有了芙蓉镇的小巷，芙蓉镇就很难成其为芙蓉镇了。

    芙蓉镇有无数小巷，据说地地道道的芙蓉镇人也不知道其中的渊源，一条条小巷都演绎着镇上曾经的历史或今天的人文，在那些小巷中浮想联翩的时候，不禁要佩服题名者的匠心独具。芙蓉镇的小巷太多，纵横交错，我已记不清有几多条了。但在我记忆中扎下深刻印象的有一条小巷，这条小巷从古镇最前边的酉水河码头向后面的大青山延伸，足有五华里，为让世人皆知，起点上放着一块用石头雕刻的“五里牌”标示。小巷的路是由逐级上行的青石板铺就，当地居民又称它“石板街”。

    茶余饭后，我最喜欢在这条小巷上走走。这条小巷，美在她的清幽，美在她的雅致，美在她的古朴……那时我听见了自己踩响小巷石板路的声音，有点像啄木鸟的尖喙撞击树干的声音，竟是那样的干净和清脆。我偶尔同路边的人说话，我的呼吸声和说话声都是干净的。小巷的两侧多是前面提到的木式结构的吊脚楼，大面积的木料占据了我的视线，我仿佛穿行于封闭的船舱里，岁月是其中最多的存贷。在满目的木头颜色里，时间保留着原初的形貌，鲜嫩得像未被碰触、也从未渗透的汁夜。在偶尔敞开的花窗里，我看见女人站在朝巷的一面漱口，姿态安详，如古老时间里的一幅插图。我还经常从吊脚楼木板的缝隙间看到房屋里织锦女子忙碌的幻影，流光返照，朦朦胧胧，时隐时现……

    在小巷里散步，还可以消除心中的苦闷。有一天，我在上历史课时，一位张姓男生突然嚎嚎大哭，开始我莫名其妙，后来才问出个究竟……原来，我讲到“文革”的内容刺激了他。他父亲文化大革命时是公社的武装部长，持有手枪，为方便起见，睡觉时经常藏在枕头下，且不上保险。一天夜里，父亲上厕所去了，睡在母亲旁边已有三岁的他梦中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母亲头部中弹，鲜血溅了他一身，当时他惊呆了……后来的日子里，这件事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动不动就神经失控。

    第二天，我带他去“五里排”小巷散步。走在静静的小巷里，他的心情暂时平静了下来。我对他说：“这件事不能怪你，因为当时你还小，没有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他反问：“那么，要怪我的父亲吗？”我说：“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那个史无前例的时代，人人都跟你的父亲一样，不得不提高警惕啊！那个时代根本找不到像我俩今天在宁静小巷里散步这样的环境，整天是漫天挥舞的口号声，打斗声……。”听我这么一说，他似乎豁然开朗，久违的笑颜终于挂上了他的面颊……从那以后，我更相信了步行悠悠小巷的独特魅力。

    记不清是哪一天早晨，我跑步到学校前面大路与小巷交叉的十字路口，突然发现小巷变了，青一色的石板街变成一条白色茫茫的飘带……我很是好奇，自然去打听原委。原来是头一天，《芙蓉镇》剧组要拍雪景，下雪时的动态雪景很简单，将泡沫捣碎，用鼓风机吹撒就是了。但第二天满地的雪景怎么形成呢？这一难题传到古镇居民的耳里，古镇上所有商家都慷慨地倾其所有，将库存的盐捐献出来，并在夜里自觉地撒在石板街上，连剧组的同志们都来不及知道，看到第二天铺满石板街的“雪景”感动得热泪盈眶……

    两年后的初夏，因工作的需要我离开了芙蓉镇，离开了小巷……但我身离心不离，始终牵挂着芙蓉镇，尤其是牵挂镇上的小巷。这么多年来，悠悠小巷清脆的脚步声和爽朗的嬉笑声却长留在我记忆的深处，带给我的是永恒的守望和无穷的回味。

临澧县第一中学：丁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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