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明华似水 于 2020-3-3 10:15 编辑
村庄逃离(外一篇) 宋扬 村庄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守望还是逃离。 我从村庄逃离,驾着我四轮的汽车。四轮汽车轰隆轰隆开进我的耳朵时,我还只是村庄初生的婴孩。我躺在竹篮里,竹篮躺在村庄的河滩上,竹篮旁边是锄地的父亲和母亲。后来我站立起来,看见河对岸的马路上,往“收花站”运载棉花的大货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它白白胖胖的后背鼓了又瘪了,瘪了又鼓起。河对岸的马路不知不觉就连进了村庄,河上的渡船从木船换成水泥船,从水泥船换成红色的钢板船,从红色的钢板船换成一座凝固的石桥。我的四轮汽车正是从石桥上逃离。 池塘从村庄逃离。消瘦的池塘如一个多子的母亲,她耷拉的乳房早被饥渴的孩子吮吸到不带一丝丰盈。“水涨起来了”哪里去了?“三月桃花浪”哪里去了?“春水浓如染”哪里去了?三月的点滴小雨丰满不了池塘荒芜的胸膛。水草恣肆在池塘的胸口疯长,破碎了春水如镜的容颜。不如来一场暴烈的夏雨,至少可以一时填满池塘的空隙,可以让水夺回水之于池塘的王者荣耀。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人们无暇顾及池塘的堤坝已经开裂,他们在本已面目全非的母亲的胸膛继续动刀,刀锋闪烁。他们用粘网、用拉网、用电网将池塘里的一切活物一网打尽。村庄的乳房干枯了,如同村口十年前干枯的那眼水井。 农田从村庄逃离。农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集结不起共同劳作的人们。农田记得自己的前面是农田,自己的后面是农田,自己的左边是农田,自己的右边还是农田。农田记得人们在田野里的嘻哈,记得稻田里鲤鱼的穿梭,记得菜花间蜜蜂的嗡嗡,甚至记得张家公狗与李家母犬麦地的偷婚。农田抬起头来环顾周围,它前头邻居的脸上涂满了肮脏的猪粪,它背后邻居的身体已经被杂草占领,看不见一星一点褐色的土地。农田忧愤地望向远处的大型养猪场,再低下头看着面前这个可怜的老人。这个播撒谷种的老人真的很老了,她上身穿了厚厚的棉衣,她颤巍巍的双腿正叉在三月冰凉的水田里。农田转过头来盯着旁边举了手机拍她的小伙子。农田猜这个衣装楚楚的年轻人是异乡人,农田看不出他正是四十年前那个在四轮汽车卷起的滚滚尘土里欢呼雀跃的孩子。 农田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像其他农田一样逃离庄稼。农田听说河对岸已经土地流转全部种成了果树。农田被种过养蚕的桑树,农田被铺过生蘑菇的菌丝。每一次轰轰烈烈的开端和无疾而终的结局都让农田兴奋又忧虑。农田有时也期待几十里外正修建的飞机场能扩建到这里,农田觉得,曾经热闹的劳作场面需要用另一种繁华去延续。 我驾着四轮汽车逃离村庄。村庄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守望还是逃离。 那山那水 小区里那棵硕大的树有些大而无当地矗在我的窗前,被四围的高楼紧裹艰难地喘着粗气。三两只蜜蜂似乎已失去嗅觉,他们被树艳丽的“花”吸引,呆头呆脑地撞过来,却发现那只是变了色的叶子,又只得悻悻地飞走了,完全不在意旁边一只孤单的鸟儿正期待与它们鸟鸣蜂唱地寒喧一番。 城市是无趣的,那么故乡呢?我的思绪不禁回忆起老家来。 故乡的田野里、河滩上、房屋后全是树,一棵棵、一排排、一丛丛。农人在傍晚丢下孤独的田野转身进了烟火人家,树的忠诚不分白天黑夜。清晨,第一缕阳光斜照于他的前脸。傍晚,最后一抹阳光给他的后背涂上男子汉特有的红亮颜色。河滩上的白桦树是站成一列列等待河风检阅的哨兵,风过时他们立即刷刷地挨个报数。房屋前的树才是鸟儿们的家。鸟儿莫非也习惯了从缭绕的炊烟中感知人间烟火的温暖,抑或是他们鄙夷鸡鸭或尖利或粗哑的嗓音,想要与之一决高低。 大人们望望天边飘来的乌云,想到还未晒干的谷子蹙起了眉,我则正期待一场秋雨。秋雨与堆放在田里的草垛组成鳝鱼温暖而舒适的新家。为了不让我在提开草垛后轻易捉走他们的家人,他们雇了小蛇为私人保镖。但这样惊心动魄的挑战我每次都乐此不疲。 一小队大白鹅朝河滩趾高气扬地开过来。我稍稍回避不及就惹恼了他们,他们伸出长脖猛地发起集团冲锋,吓得我飞也似的跳进长河。我一不小心偷走了某只鱼儿的初吻,她也羞涩地躲开了。我这插足的第三者明显惊扰了草鱼王子的约会。他愤怒地几个转身,将我鱼钩上的蚯蚓和鱼钩一并抢走。我悲伤地哭出眼泪,却又因在母亲的针线盒中找到了鱼钩的替身而欢呼雀跃。 刚才还溜号成功、神气十足的大白鹅灰溜溜上了岸,指挥攻击我的那位将军也垂头丧气。因为他们的统帅——主人正手持竹竿,在河对面发出“鹅嘞鹅嘞”的回家命令。 这些,是我悬空于土地,在城市高楼的上空俯瞰面前这棵树时的回忆。两天前的故乡之旅改变了我的记忆。 田野里的树哪里去了?张牙舞爪的挖掘机沉沉压过来,倔强的那树终于还是被连根拔起。这里已被规划成核桃种植基地。纵横交错的小路消失了,它们影响了机械化作业的整体性,也不再需要农人再用挑着桶的双脚去亲近;房屋前的树哪里去了?扩建新宅的白线已将他们圈定,只差像城里一样刷上个大大的“拆”字;水田里的鳝鱼小蛇哪里去了?他们相依为命逃过了我的追捕,却全军覆没于农药这超级化学武器。那群大白鹅的子孙们哪里去了;他们蹲在房屋前呆若木鸡,早已没了祖先当年趾高气扬的霸气。 那山那水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了。 而我呢?我对那山那水的爱是否依然温暖如初?那正朝我狂吠的老狗是不是在抱怨我多年来每一次只是匆匆回去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沉默的鸟儿是不是不肯原谅我拒绝了亲人留宿的请求,只因我不再习惯当年安睡过午觉的草垫上可能蹦出的虱子? 在回忆故乡时,我一次次问自己对故乡的态度是否忠诚。漆黑的夜里,我不再敢出围墙大门;夏夜飞鸣的蚊子成了我的梦魇;一个星期没有在城里的球场球踢,我会脚痒到浑身不自在。故乡在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精神的皈依,我的肉身已根本回不到过去。我知道我的修为永远达不到梭罗的境界,而且记忆中的故乡已荡然无存。我不是梭罗,我的瓦尔登湖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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