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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伟民散文《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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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3 15: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夜风 于 2022-9-23 15:39 编辑


火  盆

作者:赵伟民


    许是久未回老家的缘故,忽然对这个打小滚铁环、掏鸟蛋的村子有些陌生起来。临近村口,不自觉放慢了车速。道路两旁的杨树倔强地伸直光秃秃的枝丫,似乎要拦住冬天的到来。公路自东向西从我家门前起坡,与我家并排坐落的几户院子前自然形成一片空地。村里在这个有着落差的空地上建了个小小的游园,铺上透水砖,装三两个健身器材,就成了老年人的天堂。园子中间一条小溪被禁锢着,蜿蜒在人工垒砌的落差水渠里。园子中间有棵秃了皮的柿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初秋的傍晚,一群老头老太围坐着打扑克,消磨时光。这些年,村子里早已没了残垣断壁,也没了红砖绿瓦,全改造成白墙灰顶、整齐划一的徽派风格。
    眼看已近中午,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几缕袅袅炊烟外,竟一片寂静。园子里柿树盘虬的枝节在风中打着哆嗦,毫无生机,惟有尺余宽的小溪半截清澈如镜,半截潺潺东流,发出连续不断的脆响。说是许久未回来,其实也不过半月有余,只是每次匆匆,还没来得及与村子对视片刻,又要回城。我把车子停在柿子树下,看到二十多米外的大门口,母亲正佝偻着身子倒垃圾。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推开车门蹦了下去。“奶奶。”女儿稚嫩的声音划破凝固的空气。母亲转过头,像看到陌生人似的忽然怔了一下,又连忙应了一声。她那头银灰色略带凌乱的头发,就像冬天被遗忘在路边的枯草,在风中匍匐着。“妈。”我跟着叫了声。母亲这才好似反应了过来,竟慌乱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她丢下笤帚,小跑着过来迎我,两手来回在腰间的围裙上抹擦,上前握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母亲的手像粗砂纸,划的我手疼。
    进了家门,母亲开心地像个小姑娘,一会儿抱住不满五岁的小孙女,搓着手哈着气,嗲声嗲气地嘘寒问暖。一会儿拉住高她一头的小孙子,抚摸着头,夸他又长高了。母亲说上屋有炉火,让我们回屋暖和。她踮起脚快步往厨房跑去。我见院子里散乱放着几把椅子,就拉过来,让孩子们坐下自个儿先玩儿。“快,刚炸好,还热乎着。”母亲端着盛满芝麻片、红薯块的盘子从厨房出来。我迎上几步,接过盘子。母亲又转身拐到厨房边的偏房,嘟囔着说:“昨天在街上买回来的花生很胖,拿点你尝尝。”母亲尽量倾斜着身子,蹒跚着想跑起来。但她似乎忘了自己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她跑起来很用力,每一步都像是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她的脚步很重,我几乎可以听见她的脚跟和地面对抗的声音。我劝她停下来,她连声说好,却并没有停下来。偏房门前有两个台阶,母亲左脚踩上台阶,身子耸了耸,右脚却没能跟上来。她左手按住膝盖,右脚踮起,身子使劲儿一蹿,右手往前一探,总算是扶住门框,上了台阶。看着母亲一手提着花生袋,一只胳膊挽着竹篮出来,我忽然身子就僵在那儿了。竹篮里全是油炸的果子和芝麻片儿。母亲把花生放在桌子上,将竹篮我脸前一推,说:“看,这都是你二姐帮我炸的。”透过门帘,依稀可以看到厨房里二姐忙碌的身影。我走过去掀开帘子,靠着门框,看二姐正揪起一块面团,或扯或搓,活像个捏泥人儿的。二姐说,她昨天就回来发面,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看着她把揉好的面,团成团,切成条,拉成片,小心轻盈地放进沸腾的油锅。我坐在灶台下,帮忙添柴。火焰舔烤着黢黑的锅底,一股股清香穿过门窗,在院子里弥漫开来。红红的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暖暖的,舒服极了。我拿起长筷子拨拉油锅里的面块,不一会儿黄橙橙的油炸果子就出了锅。这些年,父母执意不愿到县城与我同住,是二姐常回来照顾他们。爱人曾私下对我说,这本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是二姐帮了咱们。是啊,都说养儿为防老,可有多少儿女能在老人身边尽孝道!我不止一次地为此感到羞愧。
    儿子和女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了一阵儿,该是有些无聊。女儿跑到厨房,耷拉着脑袋,撅着嘴,说没啥玩。儿子在外面喊她,说要生盆火玩儿。他从角落里端来火盆,对妹妹说,他最喜欢看着火焰跳跃的样子。女儿这才又开心起来。
    儿子上幼儿园后,每到寒假我们都要送他回老家住些日子,但村子里没有几个同龄的孩子,他待不到一天就哭喊着要回县城。父亲为了哄他,就教他在火盆里生火。父亲对他说,把火烧得旺旺的,我们的家也就会越来越旺,儿子就一个劲儿地添柴。火烧的旺了,父亲就抱着他讲故事。儿子五岁那年冬天,他独自在院子生火玩儿,还从火盆上跨过来跨过去,后来不小心拌到柴火,一屁股坐在了火盆沿上,差点烧到命根子,到现在他的屁股蛋儿上还留了个一寸长的疤。我知道后,气得不得了,母亲只是噙着泪不做声,任由我埋怨她。我还把儿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从那以后,我以为儿子不会再玩火了,哪曾想,一到冬天,他仍旧会和父亲面对面坐在火盆前,拿上一个火钳子,添着柴,仰着红彤彤的脸,听父亲给他讲故事。再后来,父亲不能给他讲故事了,他就拉把椅子坐在父亲身边,拿着父亲以前订阅的报纸,给他读。尽管当时他并不认识多少字,但父亲总是听得津津有味,面露红光。
    不大一会儿,儿子已经把火生着了,红彤彤的火焰蹿起二尺多高。女儿也忙不迭地拿着火钳子这儿夹夹,那儿戳戳。母亲见了,先是往厨房这边瞅了瞅,看我没注意,凑近儿子的耳朵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儿子笑着看了看奶奶说:“知道啦,我都长这么大了。”母亲捧了把花生,放在儿子脚边,说:“你不是最爱烤花生吃吗?看这花生多胖啊!”
    “好,好,好,奶奶您别忙了,赶紧坐下歇歇。”儿子不耐烦地说。
    “歇啥,我又不累。” 母亲帮忙把花生一个个埋进火盆的灰堆里,起身走到厨房,说让我出去烤花生吃,她来烧火。
    父亲大约是在里屋听到了院子里吵闹。吱呀一声,虚掩着的上房门被推开。父亲探出半个身子,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从屋里走下来。他满脸堆笑:“都,都,回啊,啊。”父亲抬手比划着,似乎在向我们证实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没问题,但还是结结巴巴没能说囫囵了。父亲几年前得了脑梗,右肢僵硬,说话不利索,最顺溜的时候也不过是能把三个字连起来说。他说的每个字,每个词,都能重复上好几遍,好像在强调他可以跟我正常交流。那时候,儿子刚上三年级,他得知我在洛阳照顾生病的爷爷,非要缠着妈妈给爷爷写信,说要鼓励爷爷赶快好起来。那时候父亲不能言语,意识不清,甚至连我们姊妹几个都分不清。当我给他读儿子用一半拼音一半汉字拼成的歪歪斜斜的信时,他的眼角竟然淌下两滴热泪。半个月后,父亲日渐好转。我问他当时是否听见了我给他读小孙子写的信时,他抹了把眼角的泪珠,使劲点了点头。
    如今父亲已是风烛残年,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每天至少要小睡四到五次。就在我为两个孩子吵醒他感到不安的时候,他竟表现出异常的欣喜。一边喊着小孙子的名字,一边指着厨房。我和儿子起身上前搀住他。当我握住他蜷缩在胸前的右手时,他那厚实粗糙的手掌像极了一块干枯的树皮。
    我悄悄用了点劲儿,父亲唉呦一声缩了一下脖子。他大概是感觉到痛了。“行啊,爹,还透有劲儿。” 我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
    “有,有劲儿,还,还中。” 父亲左手抚在我的手背上,压了压,有点儿不好意思。
    父亲的状态让我欣慰不少,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童真般的欢乐。那一刻,我忽然又愧疚起来。虽然车子拉着一后备箱的年货,但都不及儿孙们给他带来的问候。我明白,他心中最放不下的依旧是我们。
    儿子和女儿坐在父亲身边,围着火盆烤花生。我和爱人去车上拿年货。当我们拿着大米、食用油、牛肉、火腿等等,一趟一趟从父母身边走过,放到储藏间,或者放到厨房冰箱里。他们看着,叹着,埋怨我们不该回来拿那么多东西。我能感觉到,他们根本不在意我拿回来了什么,或许他们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儿子,从小养大的儿子,他们垂暮之年却不能常陪在身边的儿子。
    母亲捏了张芝麻片儿,上前扯住我,硬往我嘴里塞。我两手提着东西,只好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香甜俘虏了我的味蕾,侵入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放下东西,擦掉嘴角的残渣,吮吸了下手指。母亲忙去拿了条毛巾递给我。二姐在厨房喊我,说让尝尝新炸好的芝麻片。她说这是兑了柿子泥的,非常甜。我捏了两个,给母亲递上一个,母亲递给父亲,父亲又递给正蹲在边上玩玩具的女儿。女儿显然不知道这个菱形的干饼一样的东西怎么吃,呆呆地望了我一眼,怯生生地接住,小心地对着尖上咬了一口。没吃上几口,就嚷嚷说太好吃了,要带回城里跟小朋友们分享点。女儿蹲坐在爷爷的脚边,双手捧着芝麻片咔嚓咔嚓嚼着。我似乎看到许多年前,母亲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碌,我就蹲坐在灶台边,双手撑着下巴,等母亲把炸好的果子掰个小角儿丢进我的嘴里。一想起像青蛙似的蹲坐的样子,我扑哧就笑了出来。母亲打小就偏心与我,要不然怎么会在“下锅”(油炸食物)的时候支开姐姐,让我留在灶台前呢。以前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前后,父亲都要在院子里支上两口大铁锅,炸油货、炖肉、蒸馍。特别是炸油货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的配合简直就是天衣无缝。母亲揉面、拉条儿或切片儿,然后手一扬,这些条儿、片儿啊,挨着个儿往油锅里跳。父亲一手里捏一双二尺长的筷子,在油锅里挥舞,一手持油篓子接住炸好的芝麻片、果子。蒸馍的时候,母亲系着围腰,把一团团面揉捏成一个个枣花、糖包或者豆馅馍,往笼上一码,盖上厚实的锅盖,我和姐姐们就围坐在锅台边,等着吃第一笼的豆馅馍。那时候,一般是要忙碌到中午两点左右才能吃饭的,蒸馍的锅里撒上一把大米,丢几粒红枣,配上刚炸好的油货或是蒸馍,再捣几颗大蒜青椒,就是中午饭了。
    我陪着父亲走到厨房,二姐说马上就好了,让我们去院子里等她,可父亲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翻滚的油锅不做声。他微驼着背,右手蜷缩在胸前。我知道,他还想像以前那样,把炸出来的第一个果子捞出来沥干了油,偷偷塞在我手里说,拿屋里吃去,别让姐姐们看到。现在他再也拿不住细长的筷子了,我们姐弟几个也步入中年,生活还算安稳停当。想起以前和姐姐们争吃打闹,去跟父母告状争功,我不禁傻笑起来。这时,爱人端着淘洗好的菜进来说:“咱姐忙了一上午,你下厨再炒几个菜,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中午饭。”
    饭桌上,爱人称赞二姐炸的油货好吃,二姐称赞我炒的菜好吃。母亲边给父亲夹菜,边说:“他爹,你看娃子们现在都会做饭了,多好。”父亲揉着鼻子,只一个劲儿地说好,再也说不出来其他字。晚上回到县城,刚进家门,母亲就来了问候电话。她说我们走后,父亲一个人坐在火盆边,天黑了,火熄了,怎么喊都不愿回屋。
    那一刻,我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握着电话半天出不了声。



作者简介:赵伟民,80后,河南栾川人,河南省作协会员,洛阳文学院特约创作员;作品散见《牡丹》《大观》《奔流》《今古传奇》《小小说选刊》等刊物,有文章收录于相关年选。
身份证号:41032419820224141X
手机:13838871845(微信同号)
地址:河南省栾川县文化艺术中心806室
邮编:47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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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5 18:56: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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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6 11: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生活有温度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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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19 14:47: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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