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回不去的故乡

柏湘

乡下的天空，就像晚熟的橙子与葡萄交织出的橙红紫黛，映衬着远山朦胧而又神秘的轮廓。夕阳如同一枚残破陈旧的古铜币，缓缓沉入岁月的深潭，而那归巢的倦鸟，似乎也传染了游子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归急。

久居他乡的游子也瞬间获得了自由，心中的钟摆早已敲打着归家的韵律。他匆匆忙忙的收拾起零星散落的行李，生怕错过那趟唯一可以带他重返故土的末班车。他的心随着车票上清晰印刻的故乡的名字和时间而跳动，尽管还有闲暇，但他内心的那根弦却紧绷得无法放松，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显得无比奢侈。

远处传来了长途汽车急促的呼啸声，像是最后一声催促旅人的召唤。

游子也听见了，松了松口罩，脚下更急了，仿佛这呜呜声就是这趟归家的最后一班车发出的，生怕再慢一点就与这最后回家的机会失之交臂。

其实不然，游子手上的车票清晰地印有发车的时间。离发车还有一些时间的，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着的神经，确切来说，是可以去吃个晚饭的。

但他无暇顾及，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手脚都在激烈地翻腾着，现在是什么时间，车又是什么时间开，他已不想顾及了，全凭内心和直觉的指引。

天空已经由抑郁的像血一样的灰红渐渐褪成蓝灰，远山的轮廓开始模糊，彻底与云层融为一体，流进云层深处，乡下亮起的灯比以往的少，于是，景致便尤其朦胧起来。这一切，对于游子而言，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家乡景致。

他不想像曾经一样，计算着发车时间准确赶到车站，精打细算地利用好每一分钟，却因为路上一点事耽搁了，赶到车站时就只能静静看着车子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那种曾让他独自望着汽车尾灯消失在暮色中的痛楚，他再也不愿尝试。

手中的车票似乎像是在嘲讽他，任凭雨水淋湿发车时间，直至模糊不清。

天似乎不再那么冷酷无情了，一路上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甚至连红绿灯也似乎在默契配合，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变绿，为他照亮归途。

车站的轮廓逐渐清晰，在游子眼里呈现出熟悉而又陌生的线条。随着车轮滚动的节奏，他感到自己正一点点接近久违的目的地，当列车终于滑进站台时，他的心忽地一沉。那曾经陪伴他成长，镌刻在记忆中长达二十八年的小镇名字，在车站的标识上竟无迹可寻。

焦灼中，他沿着站台来回走动，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站牌上的每个地名，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溪柳镇。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被抹去了。溪柳镇，这个曾经在每天不经意间被提及，甚至在梦里还会回到的地方，现在却变得遥不可及。他站在那里，脑海中回响着小镇的溪水潺潺，那条贯穿小镇的河流，两岸柳树紧紧相拥，每逢春日，柳絮飘飘洒洒，如雪纷飞。那是哺育他长大的故乡，永远的溪柳镇。

不甘心地，他重拾起那十足蹩脚的方言，不好意思地问了问司机。司机摇了摇头，听得出他言不达意，却又说出了一个听起来几乎陌生的名字，游子心中的某个记忆被唤醒，向司机道了声谢，便找到车厢后头的角落里坐下，不自觉地呼了口气。

平静许久，渐渐的，一路上的疲倦不断袭来，他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看到了儿时那可以肆意打滚的草地，那弯清澈的小溪以及那群一起逃课出来在河中游泳、摸鱼摸虾的弟兄。他对每一寸土地的思念愈发强烈，稻米香也随着故乡的气息愈飘愈香，飘到了梦乡。

游子的嘴角不禁上扬，想到深情处，眼角也有些湿润，视线也逐渐模糊。

一阵剧烈的颠簸将灵魂飞远的游子拉回到了车厢，他揉了揉眼睛，擦去了眼角的泪痕，透过窗户，望向了窗外的一片绿色。

不经意间，车子已驶进了乡村，驶回了游子梦中的地方，车轮欢快地翻搅着路面上的黄土灰，扬起漫天的尘土，给路边那的好不容易才冒头的小草又盖了回去。远处的农车在田埂里飞驰着翻作着，如今已经很难再看到身着半身套鞋的农民佝偻着在田中忙碌了。

游子看向远处，目光穿越了时空的迷雾，望向远方模糊的故乡。

近年来，小镇历经蜕变，沐浴着政府扶持的政策的暖阳，像是沉睡的种子被春雨滋润着，悄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镇上下一心，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将一片片希望种进这片热土，小镇经济就这样蓬勃发展，昔日的面貌被崭新的风采所取代。那个曾经寒酸破败的名字，如同风中残烛，被新生的生机冲散，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韵味的新称。那些穷怕了的日子，如今也在村间里渐渐化作了邻里分享生活的点滴美好。

夜晚的小镇，也因路灯的点亮而变得安全温馨，村民们不必一路哼小调或者一路狂跑着回家了。村庄房舍亦旧貌换新颜，坚固的水泥取代了脆弱的土砖，从以前土灰土灰的伏地一层，到如今高低错落的红妆粉黛。

同样也有一些东西在渐渐地退隐去了，商店的赊账簿，已不见踪影；放学后，孩童们也不再聚集捉鱼摸虾；那些曾经供我们折来编织王冠、编花圈的柳树枝条，也不再任人采摘；星星已然不随月亮躲在身后的小山丘，偷偷地藏在云朵上，亦不承载一个又一个村中孩子的美梦。

如今的小镇，虽然百姓安居乐业，却渐渐人烟稀少。许多年轻鲜活的生命，都飞向了更远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些老人，静静地守着这片土地的记忆。他们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默默地看着孩子们的嬉戏，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那是一抹浓郁的惆怅和不舍。

这些独属于乡村孩子们的记忆渐渐消逝掉了，只有如我般的异乡游子将这些记忆悄悄收藏，在高楼大厦间穿行疲惫时悄悄拿出来瞥上一眼，才能体会到生活的一丝自由，得以从无形的压迫中喘息一下。

火车最终停在了一个陌生的站台上，游子拖着沉重的行李，有些木然地下了车。他原以为，一旦踏上这片土地，脚下的泥土会温柔地亲吻他那四处奔波的双脚，给予他无尽的包容与力量。但当游子双脚落地时，迎击双脚的却是那坚硬冰冷的水泥，无情的触感差点让游子打了个趔趄。

游子站在那已不再熟悉的土地之上，他的眼中映着新旧交替的画面。这一刻，他意识到，不仅是故乡的名字从车站消失了，连那份土地的气息、那份自然的温暖，也在这无情的现代化进程中被冷漠地抹去。那些被时间遗忘的笑脸，都在他的心头重重地刻下痕迹。他站在那里，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和愁苦，如今的故乡于他而言既是一个回不去的地方，也是一个走不出的地方。

姓名：柏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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