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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户主》-9760字-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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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1 11:4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金利 于 2025-1-22 05:24 编辑

户主
董是
他差不多是最早来的。
四点醒了。从暖瓶里倒出一盆底的热水,又从缸里舀半舀子凉水,李涛伸出手指摸摸,温的。毛巾缠在脖子上,头埋进盆里,他开始洗起来。在村里,他爱干净是出了名的,隔三差五就要洗洗头,但凡出门(走出村子到其他地方办事)都要洗。相比那些胡子拉碴,身上穿着灰扑扑衣服的庄稼汉,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开着几个月前刚在镇上买的三轮电动车,这已经是第三辆了。本来是打算买柴油的,后来又想了想,最终还是买了电动的。一方面充电省心,更重要的是想让鲁萍萍也能开,哪怕不能开着上山干活,下雨下雪接送孩子也方便。不过话说回来,但凡李涛在家里肯定用不着她。他愿意接送闺女,想跟她有更多独处的时间,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感情需要慢慢处。
李涛把秋月梨一筐一筐卸下来,摆放在身后,又把电动车赶到邮局门口的空地上。摊位不大,两米多。是人家临时匀出来给他的,自己常年不赶集,只是下梨这个把月,才会赶集。摊位费二十五一天,不便宜。今年梨行情不好,不到三块钱。梨落下来,他就和母亲在平房里挑拣一遍,能达到一级果的都捡出来,其他有磕碰的、有锈的,或者果型不好的逢集再卖。好果虽说不贵,总归不用发愁,老客(收购梨的客户)都会在批发市场等着。开着拖拉机去了,价格谈拢,一手卸货,一手交钱。赶集就没那么容易了,靠到晌午,有可能也卖不了一筐。毕竟,这东西在农村不稀罕,要是弄点鱼,海鲜,哪怕是鸡肉,鸭肉都行。唯独这些菜或者水果啥的,不好卖。庄稼人就不缺地里产的。
那也比低价卖给做罐头厂果汁厂强,他们才给几毛钱,把这些果跟落地果一个价,太亏了,赶集好歹一块五是能卖上。李涛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但鲁萍萍却不这么想,她总抱怨他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咱们十多亩梨园,你这个卖法猴年马月能卖完?就不能去想想办法,看看找人来收?就一点不知道动动脑子!”
“要想你去想,我是没办法。”话在嗓子里打个转,又咽了下去。
李涛当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是想让他去找当年打工的老板,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老板开的是蔬菜加工厂,怎么说也算跟水果搭一点边。
李涛故意不接这个话茬,自己不好意思张嘴求人,毕竟跟人家非亲非故,况且,老板当年对鲁萍萍总是动手动脚,不怀好意。一个有妇之夫,三天两头无事献殷勤地靠近她,让他看着厌烦。哪怕鲁萍萍事后解释好多次,他们之间没什么,只是老板爱跟她开玩笑而已,别把人想得那么下流。
今天还算顺利,电动车上卸下来三筐,最后一筐也差不多见底了。赶集的人像嘴里吐出的烟一样慢慢散去,阳光下不知谁掉落的几个苹果被踢过来踢过去。他的摊位在丁字路口的南端,这里是卖蔬菜水果的区域。他旁边摊位是卖柑橘的,就是那种小柑橘,一块钱一斤,像一座小山堆在地上。前些年这都是金贵玩意儿,过年来客人才舍得买一点,但往往还没舍得吃就烂了。他心想,临走时要给闺女买一点。每次赶集总要带点东西给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有时会仔细琢磨,假如是亲闺女,自己会不会这么处心积虑做这件事?或许也会,但不会这么刻意。他还记得上次赶集买香蕉,有一块五的,有两块钱的,区别是一块五的小而且香蕉皮有点发黑。“肯定没坏,就是不好看。”老板扯下一根,剥开皮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朝他嘴巴递过去。最终,还是选了两块钱的。如果是亲闺女他会选一块五的,一定是。事实上,母亲私下也多次跟李涛说,让他要个孩子,父亲活着的时候就盼望能有个孙子,况且毕竟闺女不是亲生的,养好了行,养不好……李涛不这么认为,“咱家又不是有家财万贯要继承,再说了,自己养的难道就能孝顺?”母亲就不再吭声了。
李涛对闺女这些微妙的心理,鲁萍萍不会在意,她就是一个粗线条的人,别说两块钱的香蕉,哪怕买七八十块钱一斤的车厘子,她也不会琢磨李涛的心理,她只会吼几句,说他败家,有点钱烧的不知道姓什么。
他买了十块钱的柑橘,把空筐装上车,临走前,听到了这个消息。
十二点半,肚子开始有点饿了,去北街口喝碗羊汤,外加两根面鱼,就能吃得饱饱的。羊汤十五,面鱼一根两块五,一共二十。又是一个摊位的钱。况且鲁萍萍肯定给他留着饭,不管多晚都会留着。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母亲会把饭放在煤气锅里,他上山干活回来,母亲就会拧开煤气热一热。鲁萍萍觉着没那么娇气,再说了又不是大冬天的,她就把饭放在锅里,等李涛回去就对付几口。为这个事,母亲说过她几次,当然很委婉,说,他干活那么累,还是要吃口热汤热饭。她想说要不娶媳妇干什么,但还是把后半句咽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通情达理的话:“年轻不注意,老了胃要遭罪,你爸就是年轻的时候不舍得吃,就是吃凉玉米饼子垫饥,老了就经常胃疼。”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鲁萍萍满不在乎说:“就你儿子娇气,以前在工厂打工,我们上夜班,下了班就啃几口方便面,照你说还活不下去了。”母亲就不再跟她争论,但凡李涛没吃饭,她都等着回来,亲自给他热口饭,哪怕因此不能上山干活。鲁萍萍确实在吃的方面也从来不挑剔,母亲做什么她就吃什么,什么咸了淡了,熟了糊了,这些话都是从李涛嘴里蹦出来的。她倒不是不好意思对母亲说,生活这么久哪有什么不好意思,就是不在意。天亮了,她吃完饭就开始上山干活,剪树枝、除草,甚至自己一个人灌上水去给果树打药。李涛总是说别这么能干,女人就是围着锅台伺候老爷们就行了。鲁萍萍只是白他一眼,不吭声。
“卖得挺快啊?”
在李涛低头看手机的时候,赵波已经蹲在了摊位前。她顺手捡起个梨,用衣袖象征性擦了擦,然后“咔嚓”咬进去一大口。秋月梨汁水还是很多的,像一些网红展示的,如果使劲捏碎,就像刚洗完的毛巾一样多。梨在嘴里嚼碎,汁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她迅速抬起胳膊,用手背擦了一下。
赵波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她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胳膊被绞断了,还是右手。没法干重活,就只能想办法谋一些营生。于是开了村里唯一的小商店。
平日里都是老泰张罗着商店,去进货。秋忙时,就是赵波。她虽然不怎么识字,算账也不太行,顶多两位数加减。但,她嘴勤快爱说话。
“嗯。”李涛从地上捡了四五个,用红色塑料袋装着,递给她。
“不用,我尝尝就行,老泰也不爱吃,”要不说人家夫妻感情好呢,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老头子。“我吃个就行了,今年梨价真是白瞎了。”
“瞎不瞎跟你没啥屁关系,反正你是旱涝保收。”李涛又把装好的梨递到她跟前。
“保收个屁,咱巴掌大的村,靠商店能卖几个钱。欸——”她的手突然在空中拍了拍,像是拍打了一下李涛的肩膀,又凑近了一些,“我上次去市里进货,你猜我看见谁了?”
李涛笑了笑,“看见谁了?你老相好的?”
“还真被你猜着了。”赵波表情严肃,眉头紧锁。
“你就不怕老泰他砸死你。”
“不是我——是你家萍萍。”赵波迅速把梨咽下去,梨核顺手丢了出去,又搓了搓手接着说,“那天我去进货,在小北站等车的时候,我看见萍萍跟一个男的拉拉扯扯,好像是在打嘴仗。过了一会儿就进了北面的拉面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我本来打算过去凑近再看看,旁边还有两袋货,怕被人偷走了,就没去……”后来,车进了站,她把货装在大客车的后备箱(大客车司机是赵波娘家村的),看看时间还早,就心里忍不住还是去偷偷瞟了一眼,就是她。
到家门口的时候,李涛才想起来小柑橘落在集上了。
掉头。他骑着三轮朝集上驶去。刚爬上大旺家村疃前的坡,他一想,不对,肯定早被人捡走了,去了也白搭。
又掉头。
晚饭是母亲做的。一个白菜炖粉条,一个炒土豆丝,一个腌花生。其实腌花生不算,顶多是配菜,顿顿都有,父亲去世之前就有,主要是作为他的下酒菜。去世以后这个习惯也是至今没改。鲁萍萍曾说过,不要吃腌制的,致癌。母亲说啥癌不癌的,人吃五谷杂粮能不得病,哪有这些穷讲究。母亲跟她说话的时候,总会先抬头看看鲁萍萍的表情,再低头继续说。哪怕是她不愿听的,母亲有时也不会像李涛一样都咽到肚子里,而是脱口而出。但说完又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等待家长的批评,唯唯诺诺。
是的。李涛一直在心里踌躇,“她到底是去见谁了?”问,势必会吵架,否则她会主动告诉他,又何必要他主动问。不问,今晚恐怕是很难睡着了。他就是这样内心戏特别多的人。
母亲把饭桌端到炕上,李涛还在发呆。闺女趴在窗台写作业,本来给她买了一个折叠的小桌子,她总嫌弃太短,胳膊放不下。
“赶紧吃饭。”母亲把筷子递给李涛。
“今天卖了多少钱?”鲁萍萍低头喝了一口白米粥问道。
往常,每次卖完李涛都会主动把钱给她。也不是全给,要扣除零钱。李涛很细心,收摊之前会把零钱跟别人兑换,换成一百的,或者五十的。他喜欢零钱,又不喜欢零钱。当年上学的时候,拿着一堆零钱交学费的场景,让他倍感羞辱。母亲和父亲又怎能理解一个十多岁孩子的虚荣心呢。所以,他从来没有给闺女零钱交学费,甚至没有给鲁萍萍零钱。
“今天还……还行,”李涛本来想发几句牢骚,比如不好卖,当初不应该种梨树。但是他都咽下去了,接着说,“现在小柑橘才一块钱,真是不值钱。我听说有些地方开始砍伐梨树了,明年的价格估计能上来,应该是个大年。”说完,他端起粥大口喝起来。
他嘴里能守住事,但脸挂相,从回家到晚上一直耷拉着脸。
“我在集上看见赵波了。”晚上睡觉时,李涛翻了个身,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鲁萍萍说。他睡在靠墙的一侧,旁边是鲁萍萍,再旁边是闺女。他们一个被窝,闺女单独一个被窝。母亲在西屋睡。
“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好说的,她又不是啥大人物。”鲁萍萍有些不耐烦。也可能是累的,她今天一个人去大旺家压挂面了。本来李涛说等卖完梨他去。她说不用,还是自己骑着电动车去了。她说压了挂面要送一箱给莱阳一个老朋友,以前上班的时候经常帮助自己。李涛说,谁?她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今天丢的小柑橘,我明天上午还想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李涛还是要去,很坚定,甚至是迫不及待。
“你是不是有病?怎么就不动动脑?集上来来往往的人,给你留着?我看你一天到晚就是闲的。真不知道脑子里装着什么,咱家这么些梨,你不发愁,还整天想着十块八块钱的东西丢了,你真是他妈的鼠目寸光!”
早晨八点多,他骑着三轮车到了集上。他没有去摆摊的位置,而是直接去了移动营业厅。
营业厅在镇上大集的路东北角,比马路高出一截,水泥铺的平台,光滑整洁。平台上摆放了几盆花,看不出什么品种,几朵花爱答不理地默默开着,被大片的叶子遮盖着。旁边放了一个马扎,李涛把马扎挪了挪,坐下。营业厅的卷帘门没推上去,上面贴了一张A4纸:有事外出,马上回来。当时看到这个几个字,李涛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怒火,他真想朝白色卷帘门狠狠踹一脚,但还是忍住了。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他使劲吸了一口。
在他等得不耐烦时,一个胖女人骑着电动车停在门前。刚开始,他以为也是过来办业务的,直到她先开口。
“来这么早,办什么业务?”胖女人边用力推着卷帘门,边问。像是人被挂在秤上似的,腰部一圈白花花的肉露了出来。
李涛使劲吸了一口烟。像是没消气,又像是不知如何作答。
等胖女人把电脑打开,工作服套上,他才开口。
“我想查查我手机的通话记录。”他摸了摸嘴巴。
“通话记录?”胖女人抬起头,眉头皱了皱。见李涛没吭声,又接着说,“手机带了吗?”
“没有。”
“那不行,不带手机没法查。”胖女人继续低头整理桌子上的资料文件。
李涛在路上就开始谋划怎么能查到通话记录。肯定不可能跟鲁萍萍把手机要过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更不可能跟营业员说自己想查查老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这简直是笑话,万一传到村里,就丢大发人了。况且人家是公家单位肯定要按规定办事。幸亏——他突然想起来当时办卡用的是自己身份证,而且是他亲自来办的。当时她为了表示自己彻底切断过去,跟他好好过日子,要重新办卡,重获新生。那时候她离婚没多久,她前夫经常给她打电话。
“我的手机丢了,通讯录也没存,”李涛声音柔和很多,手放在裤兜捏了捏烟盒,如果是个男营业员,他肯定会笑盈盈地递上一支。他拿出身份证轻轻放在胖女人面前,“这是我的身份证。”
胖女人没吭声,把一摞文件使劲往旁边挪了挪,开始在黑色的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起来。“用不用再给你办一张卡?”“不用,千万别办,”李涛补充了一句,“说不定手机能找着呢。”此后他们就没有任何对话。
一阵沉默。
鲁萍萍前夫的电话号码,他是知道的,不仅是知道手机里还存着。但是从来没有打过,甚至把他屏蔽了,而且把他的抖音通讯录也关闭了,他害怕会把自己的抖音推送给他或者把他的抖音推送给自己,虽然自己从来不在上面发送任何东西。但是他还是希望“井水不犯河水”。这个电话号码也是他偷偷从鲁萍萍的手机通讯录翻出来的,后来她知道了,还打发了一次火,说,他根本就不信任她,两个人过日子不交心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离婚。当时他是没有抓到她跟前夫联系的把柄,只是好奇他们有没有私下联系。
李涛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营业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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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1 11: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莱阳蔬菜加工厂打工,他们是在一个车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初中毕业李涛没考上高中,村里同班级八个人有七个都考上了,其中两个还是重点高中。在那个时候,考高中没有现在那么难。他去高职念了三年汽车维修,不喜欢。本来是打算以后当一个汽车修理工,怎么也能养家糊口,讨个媳妇是没问题。但是他从小就爱干净,可能是遗传。父亲当年活着的时候,一有空就收拾家,院子一片草叶子都没有,母亲晚饭烧火,从门口把麦秸抱进家里,父亲就紧随其后把落下的捡起来。母亲为此经常唠叨他不花心思挣钱,全把精力用在这些没用的地方,瞎干净!
技校毕业,他就来到了加工厂。那时候,鲁萍萍已经在厂子里干了好几年了,她是初中毕业就去了,也算老员工,已经熬到了班长的位置。平时活不是太多,就是给每个人分好任务,统计一下,一天每个人干了多少箱,然后在本子上记上。关系好的多记一点,睁一只眼闭一眼,关系不好的就刁难一下,比如没洗干净,有磕碰等等。工人们也都怕她,一方面她长得人高马大,再就是都听说她和老板有一腿。虽然没人见过,但是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时常拍她的马屁,有空的时候给她买点零食,甚至有人主动给她送卫生巾。起初,并没她有引起李涛的注意,他就是低头干活、吃饭、睡觉。是有一次在餐厅吃饭,他要了一份土豆一碗米饭,在鲁萍萍吃完走到他跟前时,把辣椒酱放在他面前说,吃这个,下饭。没等他抬起头,她已经端着餐盘走远了。
后来,李涛也问过她为什么主动跟她说话。鲁萍萍的回答含混,大概的意思就是他看着像个书生,文质彬彬的。
再后来,他们就恋爱了。的确,在工厂满眼看去基本都是土里土气的中老年人,甚至有些是附近村的村民,能遇到跟自己年龄相当,看起来白白净净的,谁也忍不住多看两眼。他们再次联系上,是鲁萍萍刚离婚时。当时她老公是收苹果。后来慢慢有了钱,心里就野了,在外边有了女人而且还生了孩子。
她在QQ上给他留言:你还好吗?那天很凑巧,下雨。自从跟鲁萍萍分手以后,他就回家开始种梨,也不愿在外边打工。分手以后,他们也纠缠了好久,每天他都给她打电话,恳求挽留。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放不下她。但是鲁萍萍倒是很理智,她觉着他们不合适。不如趁早断了,这样也不耽误彼此。
“挺好的,你呢?”李涛还是克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他们也好多年没联系了,之后鲁萍萍也换了手机号。QQ是他们仅有的联系方式。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后来加了微信,又从微信继续聊,大概聊到半夜一点多。
“咱们还有可能回到从前吗?”鲁萍萍试探性地问。
结婚的时候,全家人是极力反对的,尤其是母亲。最狠的时候,母亲说,跟你爹一个德行,假干净。看起来板板正正,到头来找了一个二手的。真是让我们抬不起头。父亲不怎么说话,就是靠在炕边,抽烟。
这是从小到大,李涛第一次按照自己想法做决定。
晚饭时,母亲说胃不舒服,只喝了一碗玉米粥就回自己房间了。电视里播放着《武林外史》,演到佟掌柜要和白展堂入洞房。李涛四处寻摸遥控器,想把电视换个台,他总觉着这些亲密的场面不适合闺女看。但转念一想,这种搞笑的电视剧,不会有少儿不宜的情节。于是把抬起的手放下了。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像李成儒说的“如鲠在喉”这个成语,换做哪个男人都咽不下去。但说出来会有什么结局,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难道只是过过嘴瘾,事情又能怎样呢?他尽量不想跟她吵架,很重要的一方面是不想母亲为难。毕竟当初是自己坚持要结婚。李涛对鲁萍萍的怨恨也是慢慢积累。当初结婚不久,她就跟他开口说家里的弟弟要结婚,看看能不能借点钱给他。李涛把全部家当——八万都拿出来。当时他是想是不是要写个借条什么的。鲁萍萍说,我都是你的人了,你他妈的还跟我来这一套。李涛就没再接话。心里想想也对,既然是一家人。哪怕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说出来。
“我想明年回莱阳工厂打工。”鲁萍萍突然开口了。她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玉米粥,“咱闺女也大了,镇上的初中教学太差了,还是要到市里去,别耽误了她考大学,你看她学习这么好,应该能考上大学。”
闺女学习确实挺好的,李涛觉着这点不随鲁萍萍,当然更不可能像自己。不管像谁,是一块学习的料。但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当初刚结婚时,李涛问过她要不要回市里打工,攒个首付也能买套房子。其实当时他也没有想清楚,毕竟自己的梨树种了好几年了,不舍得。没想到鲁萍萍斩钉截铁说,不回,永远不回。
现在却说要回去,为了孩子。李涛当然知道这是托词。
“要不咱们一起搬过去吧,我也把梨树园卖了,也不挣钱,还这么累。”这是事实,村里也有些人,不愿种就卖给大老板,大老板再雇人打理梨园。不过人家这些大老板都基本是机械化,打药、梳枝、喷灌,甚至拉铁丝网都用机器,不怎么需要人。
鲁萍萍把筷子使劲一丢,其中一根从饭桌滚落到炕上,吓得闺女扭头盯着她看了好久。直到她没再吭声,闺女才把头转过去继续看电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她通常放学先看两集,才开始写作业。有时候,李涛也不明白就这么好看吗?让她忍不住总是哈哈大笑。
李涛没再接话茬,他想等晚上母亲和闺女都睡了,再慢慢跟她沟通。他的手紧紧攥着,怒火从胸口蔓延,火烧火燎。他想把饭桌掀翻,甚至把她按在炕上狠狠揍她一顿。为什么自己真心实意对她,换来她一次一次的伤害。他虽不清楚,鲁萍萍跟前夫联系的目的,但是背着他见面,而且这么频繁地联系,肯定有事。
落日的余晖再一次从窗台消失,他爬起来,穿过横七竖八摆放着农具的院子,在一片漆黑中,听到长时间拧不紧的铁皮桶上接出来的水龙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那是生前父亲用一个大油桶改造的,一头接着自来水管,一头接着水龙头。这样洗手甚至洗头都可以在院子。
李涛蹲下用力拧了拧,还是拧不紧。水滴落在水泥地面上,溅到他的脚上,有点凉。旁边有个塑料盆,是用来洗衣服的。他放在水龙头正下方,声音更响亮了。
回到屋里,鲁萍萍斜靠着墙,在拨弄手机,似乎在打字发信息。脸上时不时出现若隐若现的笑意,像闺女看《武林外史》的样子。李涛就这样在地上站着,盯着她看。
过了许久,鲁萍萍才意识到,他在盯着她看。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你瞅什么?赶紧上炕。睡觉。”她把手机随手丢在窗台上,反扣着,像是捂着一副刚抽到的好牌生怕别人看清楚。
李涛直愣愣站着,像一尊雕塑。
“有病!”鲁萍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一道闪电能把人击穿。
已经习惯了他每次生气就像哑巴一声不吭。有时她很压抑,吵架过后总是委屈地哭着说,不要这样对她冷暴力。李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话,可能怕母亲听到难过,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每次吵架的时候,心里会升起一道卷帘门,把所有的噪声都隔绝在外边,而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独自站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车库,卷帘门“咣当咣当”缓缓落下。
“咱们谈谈吧,”他其实不想谈,想甩手就走,离开她,离开这个家。但是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你是不是有什么在隐瞒我。”他仍然希望她能坦诚。
“隐瞒什么?”“我去镇上营业厅打出你最近的通话记录,你跟他一直在偷偷联系。”
鲁萍萍的脸“唰”一下子红了。
“你闭嘴吧,看到你这个德行我就烦。”她把被子迅速拽起来,蒙住头。被套是粉红色的,上面铺满了牡丹,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当年结婚的时候,母亲到大旺家村专门买的棉花手工做的。村里有这样的习俗,结婚必须手工做被子。
李涛也不知道电视是怎么摔在地上的。
熟睡的闺女被吓醒了,母亲也披头散发地推门闯进来,眼神中充满惊吓。她抱起哇哇大哭的闺女,嘴里在责备李涛。至于说的什么李涛没有听清,只是耳朵嗡嗡作响。电视屏幕碎了,桌子上的杯子、烟灰缸、梳子、大宝SOD蜜、牙签,全部跌落在地上。
这个电视是当年结婚的时候,鲁萍萍的嫁妆。
直到第二天下午,鲁萍萍把离婚协议书丢到炕上的时候,他才有些后悔昨晚的冲动。但是他也没想到,她会真去镇上把协议书打印出来。以前每次吵架,她也说过好多次“过不下去就离”的狠话。每次李涛都是不接茬的,这在他心里是红线,只要她一说,他立马就知道不能再吵了,心里像是有个开关,自动关上了。
昨晚没忍住,当鲁萍萍像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惊地说“离婚吧”。李涛没有选择沉默,而是吼着:“离就离,你他妈的别以为,我离了你就过不下去。”母亲一手抱着闺女,另一只手从眼角离开使劲拽着李涛的胳膊。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以前父亲活着的时候,她受了委屈也不会反抗就是眼神胆怯又委屈地小声嘀咕几句,像是自言自语。她看一眼鲁萍萍又看一眼李涛,拽着他的胳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眼泪顺着母亲的脸颊滑落下来。
鲁萍萍走后第二天下午,李涛骑着三轮车去了她娘家。“这么大的事情,她妈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能让她妈劝说她回心转意,自己以后一定要改冲动的毛病,什么都可以冲动唯独离婚不行。”走到村口时,他心里默默宽慰自己。
她家在村中间,穿过马路,路北就是。前些年她弟弟结婚借机把家也翻新了。院墙全部抹了水泥,光洁干净。平房贴了白色的瓷砖。大门也换了新的铝合金,金黄色的,像个大户人家。推门进去的时候,丈母娘正在低头扒花生。前些年,他就跟她说以后不用这样手工扒多费劲,给她买个花生脱粒机。丈母娘摆摆手说,多费钱,再说也没种多少,闲着也是闲着。
看到李涛来了,丈母娘先是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她搓了搓手。
“快进来,你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她站起身,把马扎收起来立在靠墙位置。
李涛没作声,他本来是想提前打个电话。但是说什么呢?如果电话能说清楚,又何必多此一举来一趟呢。
“吃饭了吗?”丈母娘拿着电水壶在自来水接水。
“妈,”李涛心里琢磨,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她,早晚的事。“鲁萍萍要跟我离婚。”
丈母娘没有表现过分的吃惊。她“吧嗒”按了一下电热水壶,很快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她从茶叶盒捏了一小把茶叶,丢进茶壶,没等泡开就匆匆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在屁股一挪坐在了炕上。
“两口子过日子,吵架也正常,但是不能动不动就提离婚,”李涛端起茶杯把水放在嘴边太烫,又放下了。“我闺女我也知道她的脾气,从小也是惯坏了,说什么也不听,当时我不让她嫁给刘浩然,她非常坚持,到头来可好,人家不要她了。她又开始念着你的好。”
“你是不知道……”
忍了忍,他还是把鲁萍萍偷偷跟前夫联系的事情,全部跟丈母娘说了,包括自己去镇上打印通话记录。
“你啊,你办事也不牢靠,两口子有话都摆到台面上,有什么说不开的。老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我恨她,是她恨我,动不动就骂我,瞧不起我,对俺妈也是摔摔打打,像谁欠她钱似的。”
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坐在炕上包饺子。李涛洗了洗手准备帮母亲擀皮。母亲摆摆手示意让他坐在旁边。不年不节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包饺子,况且自己也没心思吃,去丈母娘家虽然把事情过程说了一遍,但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说也只能劝劝鲁萍萍,也不能保证能让她回心转意。现在,他开始后悔,不该跟她怄气,也不该去镇上查通话记录,更不该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还是糊涂一点好。
母亲沾满面的手朝着柜子指了指说:“去,把户口本拿过来。”之前吵架闹离婚的时候,冲动的时候跟母亲要户口本,她死活不给,李涛翻遍家里也不知道藏在哪里。现在母亲竟然明晃晃地把它放在抽屉里。
翻开户口本,第一页父亲的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更令他疑惑的是她把“户主或与户主关系”一栏的“儿子”用铅笔涂抹掉了,然后歪歪扭扭写了“户主”两个字。
“妈——”他指了指户口本,“你咋乱涂户口本,还把户主改了。再说了你这样涂改人家派出所不会认。”
“管他们认不认呢,我认就行!”不知是汗珠还是泪珠顺着母亲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面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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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5 09: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没看懂想表达什么,至少没表达明白,或者是过于含蓄了。
二、要准确使用名词与代词。很多文章都有这种问题。
三、只有一个人物,其他人物只是工具,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错误——作者陷于了不自知的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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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6 09: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黄海文学 发表于 2025-2-5 09:55
一、没看懂想表达什么,至少没表达明白,或者是过于含蓄了。
二、要准确使用名词与代词。很多文章都有这种 ...

嗯嗯,感谢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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